来源：《孔子文化》第19期

作者：方昕 俣胡余

国内免费开放文化旅游景点的呼吁，早已有之，断断续续，至今未止。今年三月初，全国政协委员郑钢先生就针对海南等地孔庙保护及使用欠佳的现状，在政协大会上提议建立“国家重点孔庙名录”，维护保存完好的孔庙，重建破坏较严重者，并一律免费对外开放。此说甫出，即在社会中引起较大反响，关于孔庙建设、景点免费的问题，再次被推至公众的关注焦点之中。

谈到孔庙免费，我们想到近来两件事，一是在今年年初，在曲阜全新“孔庙中华成人礼”活动启动仪式上，中国孔庙保护协会负责人宣读孔庙保护利用倡议书，提出曲阜孔庙将扩大免费开放的人群，在向70周岁以上老人、1.4米以下儿童、记者、残疾人和现役军人免费开放的基础上，将全国劳动模范等国家级最高奖项获得者和孔子后裔也纳人了免费之列。二是从去年（2013年）五一，曲阜开始实施的“游客背《论语》免费游三孔活动”，凡是能够在10分钟内完整背诵出《论语》其中30条的游客，就可免费游览三孔景区。据媒体报道，自此活动开展以来，参与者良多，至今已逾万人，四面八方，男女老少，从者如流。其中长者有86岁高龄者，幼者最小才4岁，青少年和大学生居多，占总参加人数的90%。当然曲阜当地政府和旅游部门推动三孔等景区免费开放的行动早已有之，如针对特殊群体（学生、当地居民）、特殊时段（春节期间）开展多年的免费、10元门票等优惠活动，但如此次幅度之大，尚属首次。与往年同期相比，虽然门票数量有所下降，但参观游览的人数却在攀升。随之而来的是本地文化宣传和知名度的提升，物质文化遗产的公益性在提升，游客文化体验的兴趣增加，旅游产品售卖数量的增加等等，曲阜通过此次活动，旅游经济与文化宣传的效果超乎预料，意义非凡。有学者从旅游营销方式、旅游产品开发、旅游品牌建设、旅游管理理念、旅游发展观等方面总结其创新意义（王京传《解析“背论语，免费游三孔”活动的创新意义》，载《中国旅游报》第11版，2013年09月11日），淘然之论。

事实上，包括孔庙在内的曲阜“三孔”免费活动，并非个案孤例，从去年之初，就有部分景区打出传统文化牌，推出背诗歌、背名篇、答问题的方式，向游客免费开放景区大门。如去年正月初一至初十，湖南岳阳楼景区就开展“背《岳阳楼记》，领免费门票”活动，继而清明节时分，湖北黄石西塞山景区推出背诵张志和、刘禹锡、杜牧等人诗词的免票人内的活动，据说如能写一首古诗，应和张志和著名作品《渔歌子》的，作者全家终生免票。此后，屡有踵武者，在五一期间相继出现江西滕王阁、广东荷花世界等景区推出“背古文免门票”活动，如滕王阁景区需要游人背《滕王阁序》全文60%以上、广东荷花世界背完古文《爱莲说》或唱出《荷花颂》歌曲者，即可免票游览。期间还有全面免费的例子，如甘肃省兰州市的水车博览园、山东周村古城、安徽合肥杏花公园等，只要在五一节免费期间，人人皆可人景区游览。可以说，国内的此类活动在天南海北，东西各地，均有其例，它们同声相求，遥相呼应，蔚然兴起一股“背名篇，免费游”的风气。

一年多来，“背名篇，免费游”的活动仍在开展，特别是曲阜在今年又强化相关措施，推进背《论语》免费游三孔活动。在五一期间，当地又推出（背<论语>免费游三礼活动深化方案），规定：10分钟内背《论语》15条、释义3条（即指由考官任意选其中3条，参加背诵活动者当场解释其义，以下同此），免费观颜庙、周公庙、少昊陵任1处。10分钟内背诵出《论语》25条、释义3条，免费参观孔庙景区。20分内背诵50条、释义10条，免费参观“三孔”及尼山、颜庙景区。背出单篇、全书，免费游包括“三孔”在内7个景点及其他奖励。相信此项措施将会使文化旅游、体验旅游的活动更加合理，深人人心，并持续开展下去，成效更著。

尽管从目前来看，以上举办免费游活动的景区、景点，在众多国内旅游景区点中只是零星雨点、星星之火，在未来几年能否产生“蝴蝶效应”，推广至更大的范围，由点及面、星火燎原，还是一个未知数。但不可否认的是，以上活动对传统门票经济、节日旅游、市场营销等，从理念与实践上都产生了相当的冲击，并提供了一定的借鉴。旅游界、文化界人士应以此为契机，开展一些有益的探讨，如门票经济、物质文化遗产的公益性、传统文化的弘扬等问题。从传统文化的弘扬与发展而论，孔庙等国家公共文化资源的免费开放值得思忖。

就理论而言，上述政协委员建议孔庙“一律免费开放”的初衷和愿望甚好，但实际上，近年来各地孔庙票价不断攀升，居高不下。如2010年6月，山东省物价局就通过价格听证会，高票通过，并再次上调曲阜“三孔”（孔庙、孔府、孔林）景点的门票价格，其他省份的景地也存在涨而不跌的“牛市”。毕竟物价上涨，CPI的起扬，在市场经济下生存的旅游业也难免受市场杠杆的调节，水涨船高。但是门票涨了，历史人文景观的宣传、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等公益事业，是否也跟进涨高，恐怕就难说了。长期以来，国内旅游业都面临着众多问题，无不引起业内人士的担忧，国家旅游局局长邵琪伟在2009年曾指出，中国现在是旅游大国，但还不是旅游强国，最大的三个问题就是：一流资源、二流开发、三流服务。这些问题至今应该仍然存在，文化旅游的开发、服务方面尤其如此。就以与儒家文化密切相关的旅游资源曲阜三孔等景点而论，前几年还出现水漫三孔、黑导游引游客观览假孔庙的事情，最近又有北京孔庙十三经碑林被借用作外国塑料模特时装展的场地、山西文庙上演人体彩绘秀闹剧，等等。这些对于每个热爱、呵护中国传统文化的人而论，情何以堪？对于被很多人推崇为传统文化正在复兴的当下而论，既是一个讽刺，也是一个警示。复兴不能只是挂在嘴边说说、喊喊，摆摆样子，而是要在现实中从各方各面去维护之，守住一片弘扬儒学的道场，拓扬其精华，古为今用，有益个人人生，有利家国天下。

我们知道，孔子是“中国文化之中心”，“其前数千年之文化，赖孔子而传；其后数千年之文化，赖孔子而开”（柳诒微语）。孔子是一时贤者、百代君子、千年大儒、万世师表，更是中国艺文宗主、人文始祖、文化图腾、文明标杆，巍然耸立于世界东方，惠泽天下。从汉朝以来，历来当政者设立孔庙、文庙祭祀孔子，或有于私塾供像祭拜孔子者，都是国人表达对先贤孔子的一份敬意，是自觉传承中国文化的表现。据有人统计，全国孔庙曾多达1740多座，然而，现在却只遗存500多座，而保存较完整的仅余60多。先哲们怀着崇敬之情建造的孔庙，因种种历史和现实的原因，遗留下的数目已不足原有的三分之一。我中华民族有着五千年悠久灿烂的文明史，但历史文化遗产的保存与发展现状，从以上孔庙存留的情形可窥其一斑，让人不胜唏嘘。

与大陆孔庙的保护及使用现状相比，台湾地区做得相对好些。在台北、高雄等地，孔庙全年免费开放，而且每年都会举行隆重的祭孔大典等活动，这使得当地儒家文化形态显得“活泼泼的”，任何人想了解，相对容易得多，无须什么费用或其他门槛。相比较而论，大陆地区的祭孔大典，多有一定规格，一般人是无法接近的。民间祭孔参与者多为平民，现在也在不断兴起，但数量有限，影响有限。在中国之外，周边受儒家文化熏陶的国家如韩国越南、日本等孔庙的总数也有千余座，目前保存完好的大多免费开放。其中，韩国首尔的孔庙更是建在韩国高等学府成均馆大学校内，有“庙学合一”之古风，而且每年夏历二月、八月，都会举行传统的祭孔大典。这样，青年学子在大学中汲取知识的同时，还能不断地接受传统文化的洗礼。两相对比，在儒家文化的发源地未来需要做得好像还很多。振兴世文，复兴华学，孔子儒学即便不是唯一的对象，但也是重中之重，儒家的道场如何得到有效地保护、恢复、利用和弘扬，事关中华民族文化复兴，兹事体大，不可轻忽。

纵观世界，各国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信仰，即使这种信仰不是以宗教形式表现出来的。中国人的信仰就是传承几千年的优秀传统文化，而儒学则是其主干。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国的孔庙略相当于西方国家的教堂，换言之，它是国人曾经的精神信仰所在，是民族魂灵寄托所倚。然而守其门者，却是张手要票的有关部门人员，且价格不菲。将一个民族的精神信仰场所交给旅游或文物部门把持，向参拜者收取高价门票，作为地方财政的摇钱树、聚宝盆，是否就显得唐突？一张门票的买卖，使得公共文化场所在很大程度上成了金钱消费品，囊中羞涩的学生族、收人偏低的打工族等人被拒之门外，传统文化、国学的一个难得的道场，就这样远离普通大众，本应散发出浓郁文化气息的孔庙被商业化、矮子化甚至是扭曲。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随着中国经济的迅速崛起，精神文明跟不上物质发展的问题逐渐显现，如游人的不文明行为屡禁不止，老人倒在马路上没有人愿意去扶，商家为了赚钱全然不顾消费者生命安全，官员贪污腐败事件时见曝光。为此，人们开始寻找“药方”，不少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传统文化。与此相应地，越来越多的人自发前往孔庙祭拜孔子，并在其内举办成人礼、拜师礼一类的传统礼仪活动。作为精神和情感皈依之处的孔庙又回来了，人们越来越需要这样的活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再将孔庙算作景点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它会恢复原先人们对它的定位一中华 文明及传统文化的象征，一个能让中国人产生情感共鸣的场所。从另一角度看，孔庙象征着传统儒家文化，儒家秉承仁爱天下的大义，每个人都可以有对此道的心理需求和权利。试想，当人们心怀敬仰前来孔庙观瞻时，却首先得过检票人员的“五指山”，否则会吃到“此庙我开，没钱勿人”的闭门羹，观瞻者的心里会有何感受？即使他们不差钱，掏腰包人内，但是总觉得有异样？如果和勿需交费、自由出人孔庙，敬拜文化圣地、精神家园相比，感受即使不比霄壤，但也大有不同吧。

可喜的是，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当地相关部门的努力，特别是全国上下对中华传统文化传承与发扬的重视并付诸行动，这种状况正在得到不断的改善。2013 年十一月中旬，习主席等中央领导人莅临曲阜，考察孔府，并来到孔子研究院进行调研，再次向外界传达中央高度重视传统文化的鲜明态度。今年四月初教育部又印发《完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指导纲要》，指出了加强中国传统文化教育的意义及紧迫性，提出了分段有序地推进传统文化教育提升教师水平、增强传统文化多元支撑等诸多实施方案，也是释放振兴传统文化的态度和信号。

会当乘风破浪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希望有朝一日，人人“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衣食无忧，富而好礼，中华传统文化实现复兴，，那么可以想见，在大部分有条件的景点、景区设置“背名篇，免费游”活动，现在人们设想的背沈从文《边城》免费游凤凰城、背出老舍的《趵突泉的欣赏》游趵突泉等，都可成为现实。或者，根本就不需要这些，只要拿着一张免费的入场券就可徜徉于各大景点，直接感受文化旅游体验历史名胜的雅趣。在一定意义上而论，那应该是一份尊严与自由的体现，也是一种文明与昌盛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