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孔子文化》第18期
作者:孙永波
东周末年,政治上的混乱为文化的繁荣提供了契机,出现了百家争鸣的文化盛宴。诸子百家,尤以儒道两家对后世影响最大。粗读儒道,今兹仅就孔子、老子用世思想浅抒鄙见。孔子的思想以礼、乐、仁、和为构建基础。礼,即周礼;乐,即礼乐,也是礼的-一种。仁,是孔子思想中比较重要的一个核心概念,孔子主要从个人修养的角度去阐释它,认为“仁”是一种“德”,并且是一种凡人难以企及的“至德”。在孔子眼里,能够称得上“仁”的人极少。孟武伯问子路可以成为“仁”吗,孔子不语;又问,孔子只说“不知其仁”。孟武伯又问求,问赤,孔子皆说“不知其仁”。孔子尽管称赞自己的爱徒,却不以“仁”冠之。“和”可以说是孔子的一种处世态度,即“中庸”。由此观之,孔子思想是一种积极有为的“显用世”思想。所谓显”, 即明也;“显用世”者,把用世思想无遮掩地晓喻于世也。孔子思想是积极有为的,他期望恢复周礼,用“礼乐”的制度去规范礼崩乐坏的社会,以挽救濒于倾厦的周王室。对于“违礼”的行为,孔子十分气愤,当季孙氏违“礼”用八佾舞于庭时,孔子大怒,“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可见,孔子将礼乐看作是恢复社会秩序(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返 周复古思想)的一种基本准则。如果说孔子将“礼乐”作为一种恢复社会秩序的外在的硬性的措施的话,那么就可以将“仁”看作为恢复这种秩序而做的一种内在的软性的努力。所谓“软性”,是说孔子从个人修身的角度去谈“仁”,认为“仁”是一种品德,而这种品德不是先天就有的,也不是随便可得的,而是通过后天的不断学习、修养,达到一定程度后而显现的一种“至德”。这种以“仁”来标注的“至德”,同时也是实施“礼乐”以恢复社会秩序的内在思想保障。所以,只有积极有为地修养自己的品德以达于“仁”,才能在此基础上以“礼乐”恢复社会秩序,最终达于“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的理想社会。
相对于孔子的“显用世”来说,老子思想则可以说是一-种“隐用世”思想。所谓“隐用世”,是说老子用世思想是隐形的、潜藏的,含而不露。同时,这也说明了老子的思想本质是积极用世的,而不是所谓的消极避世,只不过老子的用世思想潜隐着罢了。老子思想作为中国两千多年来非正统(正统今兹仅就儒家而言)思想而能引起广泛认同和深远影响,使之绵延至今并置声海外,是有其特定魅力的,而老子那双独具犀利和大智的慧眼,从世人观察不到的事物的反面来看待世事,无疑是值得一提的。例如老子提倡以“柔”处世的思想。自古世人总是崇尚刚健坚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而老子偏说“柔弱胜刚强”,“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在老子看来,事物的刚强并不一定代表真正的强;而相反,却很有可能恰是事物脆弱的表现,“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事物的强大正是事物发展到巅峰状态的表现,而事物- -旦达到这种状态,看似强大,无所不胜,但是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事物总是不断向前发展运动的,一旦过了巅峰,所走的路程必定是走向死亡的亡途!故老子说“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水是天下之至柔,然而水却绵绵无尽,即是锋石再坚,又怎抵水之消磨?水能够“善万物而不争, 处众人之所恶”,它强由它强,我弱我存活,正因为水是守弱不争的,“夫唯不争,故无尤”。所以,老子看似消极避世的弃世思想,实为“无用之用方为大用”的一种隐用世思想。
那么,孔子之“显用世”思想与老子之“隐用世”思想有何异同呢?
前面说过,孔子思想是希望建立一套礼乐制度(恢复周礼)来规范已经混乱了的社会秩序。而要达到或实现这. 思想 ,在那私欲膨胀的年代,要求个人以个体的知识道德去抑制自己的过分欲求,即禁欲。孔子思想的本质是禁欲以规范人类社会,但孔子绝不是一个十足的禁欲主义者,不像他后来的继承者们(宋明理学及陆王心学等)那样主张“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毫无人性的过分的禁欲主义。孔子说“食,色,性也”。这就可以说,孔子的禁欲是为了遏制人类私欲的过分膨胀,以规范人类社会,使之有序安定的一种手段。所以,孔子是禁欲而不排斥欲望的。这一点上和老子有不同之处。我一直觉得 ,老子的“无欲”思想对于常人来说,恰是一种“无欲方为大欲”。老子不像孔子那样,他是不承认个人欲望的,老子的基本思想就是“无为”“清静寡欲”。老子看到了东周末年那种私欲膨胀的情状,认为社会动乱的原因就在于此,于是提出“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静,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的主张,主张人要回到最初的无知无欲的纯朴状态,各安所居,各足所具,“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复结绳而用之”,从而“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最终回到原始社会那种“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人类初生阶段,这是老子从纵向的维度对他理想中的人类社会所作出的遐想。而老子从横向维度所探讨的理想社会模式便是“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老子大问“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这里涉及了“德”这一概念,老子认为“德”是“道”之用,“道”是“德”之体,“道”从形而上的“大象”落实为世间的一种人类本能与纯朴的本性,即谓“德”。“德”是人的天性中所固有的,它是先天的,并非后天学习所能达到的。相反,后天的学习反而会“损德”,“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后天的学习只会让人知道的更多,了解的更多,同时,欲望也就更多,纷争也就更多,天性中的纯朴无邪的“德”也就被蒙蔽的更久更深。所以,老子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辩, 盗贼无有”,人类只有放弃一切外在的后天加之于身的知识欲望,才能返回古朴天真,自足自乐的最初的“朴”的婴儿状态。婴儿是无知无欲的,“骨弱筋柔而握固”,在老子思想里,婴儿是“至德”的代表,“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所以老子思想基本上是去欲的。然而对于常人来说,一味追求去欲不也是一种最大的欲望么?世间除了老庄,恐怕鲜有人能够做到真正无欲无求,朴如婴儿了吧。
其实,无论是老子“去欲方为大欲”的隐用世思想,还是孔子“禁欲而不排欲”的显用世思想,其根本目的是相通的,即寻找一种合适的方法,去解决现实社会中的私欲膨胀、动乱不安。只不过老子的方法是放弃方法,面对私欲,主张去之;而孔子的方法则是引导,面对私欲,压抑却不忽视,而是要求用礼乐的规范去引导它,使之步人正轨。由此观之,老子、孔子的思想都源于当时私欲膨胀、社会动乱的现实,都是各自对此提出不同的主张和治理方法。不过,老子的方法不能够为常人所接受,也在某种程度上不符合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因而不能被私欲心很强的统治阶层采用,而孔子的方法则更符合维护政权统一的需要,因而易被采纳。
总之,对于生活在同一社会背景下的老子孔子,思想渊源必有其相通之处,然而作为不同派别的开山鼻祖,亦必有其特色。一个是中国两千多年传统文化的主流,一个是流传两千多年却从未因别家冲击而失传的构成中华性格的文化因素,“内儒外道”,是不得不值得我们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