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孔子文化》第12期
作者:孙帅帅
《论语》中首篇首章中有一语:“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是一句为很多中国人所熟知的话。一般的讲法是:远方的朋友来了,多快乐啊!但本人不以为然,私臆此话三个理解点:“有朋”、“自远方来”、“乐”,可作如下观。
首先是对“有朋”的理解。泛泛而谈,朋友的范围很广很杂。我想孔老夫子所言朋友应该是指可与之心灵交通的知己吧。试想能达到夫子思想的境界,并能与之畅所欲言的人能有几?所以他在郁郁不得志、孤苦无依的一生,往往把交友的目光投向历史,梦中见周公,祖述尧舜禹。而如今,你我能拥有像孔老夫子所说的那种“朋友”吗?恐怕只会有“多乎哉,不多矣”的慨叹吧。不多不等于没有,人生得一知己可遇不可求,但求之有道、得之有命。命不可捉摸,那道呢?即这个知己从何而来呢?鄙人之见,朋友是选出来的。选择一个朋友,就是选择一种生活方式。要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跟什么样的人做朋友。正如商界流行的一句箴言:“成功的捷径就是跟成功者做朋友!”这与《论语》中“无友不如己”的意思有同工之妙。但问题是:成功者凭什么愿意做你的朋友?自己修身养性是交好友、益友的前提,即向“有朋”打开最友善的世界,使彼此的生活更光彩。不诚无物,心诚则灵。只要拿出自己的真心,以诚相待,换来他人真心,方可能于茫茫人海中觅得一二知己。依孔子所见,有朋未必是大款、名流、成功人士,而是指“友直、友谅、友多闻”、可“忠告而善道之”、“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而使得“朋友信之”的人,达到“切切德德”、“以文会友、以友辅仁”的交流境界。
其次,对“自远方来”的理解。在我看来,这里的“远方”包含着空间和时间两方面意义上的距离。空间距离很容易理解,为了拜会知己朋友而不辞劳苦、穿越千山万水,或者是思念中的心心相印,可以把天各一方的朋友间的心理距离大大缩短,所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而在交通工具如此发达、便捷的今天,天涯比邻已经基本上可以容易地使之变为现实,免于像古代人受那样大的跋涉劳顿之苦了。那么,对于时间呢?你是否想到过:历史上有孟子、荀子、董仲舒、刘勰、韩愈、朱熹、王阳明、王夫之、曾国藩、梁漱溟等人,曾视孔夫子为私塾先师(如孟子)、魂牵梦绕(如刘勰),精神知己(如梁漱溟),可他们都是孔夫子百年之后才出生的人,时差以千百年计。他们或许在学习孔学儒道时,从心底里将从历史深处走来的夫子当作“有朋自远方来”?反过来,想当年,夫子也说过后生可畏,并立志作一位“少者怀之”的儒者。尽管他生前曾困感于“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临终依然哀叹“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但始终相信自己是好学之人,坚信仁道儒学终会被后人理解、体行。所以,当夫子想到自己的学问在身后的“远方”有从孟子到梁激溟这样的知己,应该也会高兴吧?如果这个“远方”可作上面的理解,那么在我们向古人学习中华传统文化和民族优良精神之时,同样也可视那些从历史深处走来的贤良大儒为“有朋自远方来”,在学问德性上向他们学习、受益。
最后,对“乐”的理解。仁者乐山知者乐水,乐之所至笑颜为开,但是如《庄子》所言,人生百年,“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即使传递快乐信息的笑也有莞尔微笑、哈哈大笑等区别。而我想此处孔子所言“乐”当是舒心的坦然与释怀,是朋友之间契阔于胸、相视而笑的“君子坦荡荡”,是相忘于道术的“君子喻于德”。真正的知己、益友是有助于你进步,而非逗你穷开心的。真正的知己也不是要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话,而是即使不说一句话,也不会觉得尴尬!有英谚云:朋友是共用一个灵魂的。这样朋友,从远方来,我们怎能“不亦乐乎”?忽然想到在课堂上看到的电影<孔子>中一幕,孔老夫子临终前言:“后人理解我,是因为这部书;误会我,也是因为这部书。”其实,他指的可能不仅仅是“这部书”,更担心后人对他和他的学说的评价。看看当下,很多人乐此不疲地一遍遍解读、评谈《论语》,要去圣乃得真孔子,其中有当下国人对传统经典的悟解,但鱼龙混杂中亦不乏跟风赶时髦者,臆必固我的误解居多。如果生死两界还可遥契,孔子看到如此解读者众生相,是否也会像当年马克思晚年看到的那些伪马克思主义者一样,大叹“我种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至少,夫子会对那些深深误读、误解他的国人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行文至此,笔者忽尔感想:后生如我者对《论语》片言的解读,是否也在夫子的“人不知”之列?如果遥居异域的夫子能够看到,是否会“莞尔而笑”呢?抑或有龙蚤之怨?希望浅见不至于太误解夫子本意。古人语:“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不妨先停下笔来、讷其言、静下心,读几行《论语》中于我心有戚戚者,和千年前的经典思想相会,体会夫子的境界:“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