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利山

宋儒思想家朱熹和清儒思想家戴震，其思想代表理学之两极，在中国文化思想史上各领风骚。历史地、客观地、实事求是看待朱子思想及戴震的审视和批判，在今天不仅必要，而且已有可能。

1．中国隋唐以来，经济文化发展，但佛、道宗教崇拜的狂热掩弱了理性主义的哲学思辨，科技发展受到影响。汉唐诸皓首穷经，固执师说，以章句训诂为能事。二程、朱熹对儒家经典尊而有疑，以义理解经，是一个思想解放。朱熹在建构理学思想体系时，一方面大量汲取佛、道思想；另一方面从哲学理论高度批判佛道否认现实客观世界存在的宇宙观和”离物而知”的认识方法，强调现实世界是真实存在，现实世界自有其理，致知必须格物。朱熹不信迷信，朱子对佛、道、鬼神的强烈批判态度和对前儒经典汉唐注疏的大胆怀疑，是科学的理性分析精神。

戴震最不赞成朱子解经杂袭老、释，所谓”朱子《四书注》,《大学》开卷说”虚灵不昧’，便涉异学”。戴氏主张六经、孔孟、程朱陆王、释老宜各还本旨，”释氏不得冒孔孟”，自有其道理。因为朱熹以义理解经时，其理性思辨，的确多有以老释之实冒孔孟之名的失误，特别是”程朱以理为’如有物焉，得于天而具于心’，启天下后世人人凭在己之意见而执之曰理，以祸斯民”。有见如此，戴氏以解蔽闻道为己任，在”非朱子之传义不敢言，非朱子之家礼不敢行”的氛围中，”发狂打破宋儒家中的太极图”，作《孟子字义疏证》以正人心，表现了思想家的勇气。

2．朱熹理学之”理”，是宇宙万物的本原，人类社会最高原则。”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理”，朱熹”理在物先”的本末倒置的智学，认”理””得于天而具于心”，在道德哲学范畴，启后世之儒执心中意见以为”理”，当这个”理”全是衰朽的封建伦理道德内容时，就成了对百姓的忍而残杀之具，当然，在自然哲学范畴，朱轰对”理”的论述十分丰富又比较复杂，他既讲理在气先，也讲理在气中，认为理是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把事物看作是一个过程，他也说过：天地间气是万物造化之本，事物循理而生生不息，具有重要唯物的朴素辩证意识。

戴震对宋以来”理”论的激烈指责，既是有感于清代封建统治以理杀人之残酷的政治批判，也是对朱子”理”论根本的一种拨正。戴震认定理只是事物的条理，在人情方面，”情之至于纤微无憾是谓理”，理存于欲，理和欲不是对立的，”欲之失为私，不为蔽。”戴氏的”理”论更接近于科学，是对理欲之辨的新贡献。

3．朱熹”存天理、灭人欲”思想是二程理欲观的继承和发展，”理即礼”，存封建道德伦常之”天理”，灭有悖封建伦理规范的过度欲望，是朱熹理学的本旨，在当时既意在抑制穷奢极欲贵族豪强的贪婪，同时也抑制穷苦百姓的不满和反抗，根本目的在于稳定封建统治秩序。

“存天理，灭人欲”作为朱熹道德修养的最高宗旨，其”灭人欲”与先秦儒家节欲主张基本一致，朱子强调以伦理道德原则规范对人的物质生活欲求加以节制，使道德意识支配个人一切思想和行为，使个人的私欲受到道德理性的指导和控制，自觉地最大限度地承担起社会调节的使命，基于此，朱子批评过当时的统治者，揭露过政治的腐败，挟击过社会不合理，提出过改革措施，为维护封建统治秩序的合理与永恒，用心良苦。

程朱在言词上非常激烈的理欲对立观招来了戴震非常尖锐的批判。戴震的批判主要从两个方面。其一，从哲学本体论上批判朱子”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理”的谬误，用唯物观点对”理”作了透辟的阐解。其二，从社会后果方面揭露后儒执己之意见为理祸斯民的极大危害。戴氏的批判不错。

朱熹理欲观强调封建三纲五常的伦理秩序，以尊卑上下束缚劳动人民思想，强调人的社会性而片面要求克制个人欲求，剥夺了个性自由发展和对美好生活欲望的正当追求。当他的这一套道德规范被统治者作为强制人们服从的道德命令之后，在越来衰朽的封建社会后期，”存天理、灭人欲”的负面作用是显而易见的。

四、朱熹理学讲”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重”道问学”与”尊德性”，以致知穷理为主要任务，其哲学是”重知”的。戴震哲学明白表示”重行不先重知，非圣学也”，当”先务于知”，也是一种”重知”哲学。然而朱熹和戴震各自的”重知”又有根本的不同。朱子的重知是要穷已存在心中之”理”，戴氏重知是为”扩充心知之明”，以”不惑乎所行”，明察事物的条理；朱子讲”复其初”，偏于主静、主敬，脱不了禅宗气；戴氏讲”贵扩充”，坚认识论的进一步阐发。

朱子”致知在格物”，强调人认识的对象是事物之理，”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提出了积累、类推、触类可通等近于归纳、演绎的穷理方法，朴素地表达了人类认识从个别到一般从一般再到个别的辩证过程，是人类认识的深化。朱熹的失误，一在将”理”作为先于事物的独立精神，二在将”格物”变成了”冥心求理”,详于论敬而疏于论学。戴震讲”格物致知”，强调”格之云者，于物情有得而无失，思之贯通，不遗毫末”，是对事物进行审察而得其实。朱熹和戴震在各自的时代、各自的起点，对人类认识规律的揭示都作出了新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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