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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浪船(三)

来源:《春风》1996年第1期

作者:辛叶

(接上文)

连喜已经拴住了四根山木。

在拴山木的时候,他发现瘪嘴有些心不在焉,想起自己午睡时做的梦,想起自己不明的身世,想起瘪嘴提起海旺后的吞吞吐吐,心神不定,他愈来愈感觉到自己与叔叔之间存在者一种缘源不断的秘密关系,但这种秘密只有叔才清楚,知道有秘密,连喜便有了探究的欲望。

瘪嘴待自己犹如亲生。自连喜记事以来,叔对他是处处呵护,无微不至地关心,冬天为他捂被子,夏天为他打扇子赶蚊子,数好的鱼汤总是先盛给他,为他碗里拾干净鱼骨,生怕鱼骨头刺伤了他。小时候,同湾里的小伙伴欺侮他,总是叔顶着恶名维护他.这些,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连喜心里的疑感终于解开了,但是,眼前的事实却又让他难以相信。

又有一根山木漂下来。特别的粗大。在小船的上游轰然作响,有浪涛拍打的水花,那声音在静夜里格外响亮,那浪花在暗夜里四溅,显得分外的醒目。瘪嘴佝偻着腰,满意地望着连喜拴者的四根山木,寻思着:这样的好木料用来盖房子真正是好东西,梁是梁,柱是柱,当然,打家具也不错,就是小了点,这样盖出来的房子太窄,打出来的家俱缝太多,做油漆费工费料,要是有棵大的山木漂下来,那就可人心意……

“叔,你看!”连喜的叫声打破了他的心思,他看见粗大的山木欢快地向小船冲来。“日 他娘,这真叫天遂人愿!”瘪嘴兴奋得几乎要叫出声来,脱了衣服,光者膀子,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高声地叫道,“连喜,注意,躲开山木,注意用撑篙擎住,不能让他冲翻了小船!”

连喜忙撑着小船,闪开一条道来,待山木冲到小船旁边时,他用力地拦住山木的一头,让山木在河心用一根,与小船同向,他用撑篙稳住山木,努力使小船冲过去,挡住激流的充击。船头已经挡住了山木的一小做的河流,瘪嘴手里拿着锤子、钉子,忙不迭地往山木上钉钉子,并动作敏捷地将绳子拴在山木上,拴牢,还不放心,将露出山木面的铁钉锤弯,嵌住栓山木的绳子。瘪嘴忙乎的时候,连喜兴致勃勃地看,猛然。他瞥见瘪嘴肩上的伤痕,瘪嘴的皮肉不白,但在暗夜里,光身子晒过的地方与被衣褂遮掩的身体,其黑白反差较大,那白身子上的伤痕便显得分外的醒目,连喜想到了梦中见过的事,那女人咬的就是这地方,那血人将刀交给他。说的是要杀了他,为爹娘报仇。连喜定睛看着,愈看愈象是被嘴咬的印痕,那齿印似乎还带着女人嘴里唾液的光亮。他的心里一阵颤栗:天哪,原来杀害我亲生爹娘的仇人竟然自与我朝夕相处,待我恩重如山的唯一亲人。他感到一阵昏眩,握撑篙的手在颤抖,他咬着牙真想一撑篙砸在瘪嘴的身上,将他打个碎烂,粉身碎骨。但是,他忍住了,他不相信待他和蔼可亲的叔是他的不共戴天的仇人,除非他亲口供认。

连喜冷静下来,拿撑篙的手冷静得颤抖——他的心也随着小船在浪涛的冲击下飘摇。他颤抖地伸出自己的手,在瘪嘴的伤痕处轻轻地抚摸,瘪嘴的身体似被雷电劈了一样的颤动,他忙用手挡住连喜的手,粗暴地吼道:“连喜,你咋的?”瘪嘴看见连喜眼里闪射着咄咄逼人的光亮,一种被人揭穿秘密的耻辱感骤上心头,他用手捂者伤痕,尽量掩饰住刚才的失态,脸上露出勉为其难的笑来:“常在河边走,咋能不湿鞋?叔学撑船,也有闪失,被石头碰的!”

“不!”连喜自己也怀疑自己,一向在瘪嘴面前温驯乖觉的他竟然也会暴跳如雷:“你骗我!你骗了我二十年!那根本不是石头碰的,那是被人咬了的——被我娘咬的!”

瘪嘴的疮疤被人揭穿,一向对待连喜的慈善也随之而消失,他握着铁锤,在船舱里站起来,喘着粗气:“你都知道了?你听谁说的?你都知道了!我打死你个狗日的!“

连喜的心在滴血。

他不能忘记瘪嘴待他亲如父母的拉扯与照料,但是,他也不能明知杀害自己的亲生爹娘凶手在面前知仇不报。养育之情,杀父害母之仇,齐涌上心头他头脑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才好。他别无选择,面对着手握铁锤向他冲过来的瘪嘴感到茫然失措,他丢下撑篙,双手捂着脸,嚎陶大哭:“爹啊娘啊,我该怎么办啊!”

瘪嘴的手已经扬了起来,他听了连喜的哭声,灵魂深处被自己手中的铁锤击了一下。他有些迟疑。这孩子陪件了自己快二十年,待自己不薄,捶腰点烟媒子,检柴禾烧水弄饭,为自己端洗脸水倒洗脚水,别家亲生的儿子也不定做得到的事情他都做到了,其实,这二十年来,他一直将连喜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看待,虎毒不食子哟,自己已经犯了错,怎可再害了这苦命的孩子——但是,事情已经摆到了这一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斩草不除根,来年春又生,总是心腹大患啊。瘪嘴想到这里,握着铁锤的手在空中停下来,他默念着苍天河神走南闯北的孤魂野鬼作证:自己只这一锤,一切听天由命。要是将这小子打死了,那也能是命里注定的八字命,怪不得我了;要是打不死,那也只能是自己罪有应得,命中注定要死在这小子手里,替他的爹娘还血债!

瘪嘴手中的铁锤向连喜砸去!

瘪嘴的眼闭着。他听见连喜哎哟一声倒下,随之又被什么碰了一下,掉在河里,“扑通”的声音沉闷,特别地响,刺破了他的耳鼓。

瘪嘴瘫软在船舱里。小船摇摆不定。拍浪惊天。他全身哆嗦,感到特别的冷,有一层霜雪包裹他的全身,他不由自主地环抱着双肩,痛哭流涕:天哪!我是么作了这样的孽啊,把这样苦命的孩子也害死了呢?

猛然,他站起来,爬上船头,在河面上搜寻,大声地叫:连喜连喜你起来叔爱你叔不该打你你莫淘气躲着不起来吓唬叔叔是跟你闹着玩的……

河面上黑乎乎的,流水哗啦,风大浪急,拍打着船舷,有山木且沉且浮地唱着山歌在小船边漂过……

连喜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裤叉挂在山木的桠叉上,他正顺着河流向下流游淌。头好疼痛,大概是刚才落水时碰在拴住的山木上了;肩膀无力动弹,想来是被瘪嘴的铁锤砸的。

他顺着河流,望着乌黑的天,头脑里空荡荡的。

求生的欲望让他振奋。他要替爹娘报仇,他要和小秀成亲,娶亲生子。他不能死,他只有二十岁,年轻的很!爹娘是真正的汉子,烈性女子,他们在这倒水河一河两岸有着硬夫贞女的名声,只不过是遭了瘪嘴这老狗日的暗算才过早天命,让他失去了自己亲生爹娘的爱护、怜爱。

要报仇!

他挣扎着用手抱住山木,撕裂裤叉,使自己的身体完全伏在山木上浮出河面。他在暗夜里辩认着方向,双手作桨。顺着河流的惯性,往岸边一点点地靠近……

他站在岸边上了。裸着身,赤着脚。

他疯狂地沿着河滩向上游奔去,口里不住地骂着:“瘪嘴,你老狗日等着,我找你算帐来了!”

他被绊倒了。

他爬起来。

他继续奔跑。骂着。向河的上游。

血晕从东方开始升腾。

连喜倒在河滩上喘气。他听见了瘪嘴在小船上的呜咽。

他累了。不想动。他站在河岸上向河中央高声地叫骂着:“瘪嘴你狗日的上来老子找你算帐来了有种的把船撑过来老子跟你拼个高低!”

瘪嘴在小船上听见了岸上的叫骂。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不知道叫骂的人是连喜还是海旺。他的心开始畏怯,天意如此,从一上船就有预料。

他变得冷静下来。他穿好了衣服,掬一捧水在船舷边洗把脸,任水珠在脸上挂着。他收起撑篙,用力地拽上铁锚,放在船舱里,解开拴着的山木,让它们顺着河流欢腾地向远方奔去。他端坐在船舱里,拽开刚才搬铁锚时弄皱的衣服,双手握着被岁月磨光的撑篙,脸上微笑着,让小船顺着河流追逐已经解脱的山木……

太阳出来了。

倒水河风平浪静,只有河堤内的湾子里升起袅袅缕白色的炊烟,经微风的吹拂,在河面上弥漫、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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