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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岸的风景(三)

来源:《春风》1996年第1期

作者:王立纯

(接上文)

警察就征求女人意见。女人是个善良的女人,并不死咬他,反而来为他求情,说他是好心办了错事,属于义勇未遂,就宽大了吧。警察也不难为,做了询问笔录,就把他们放了。冯修吾满心感激,这才客观公正地看了看她。女人模样挺俊俏,泪迹阑干的样子煞是惹人怜惜。他们肩并肩地走着,他闻到一股恬淡的香气,就感到奇怪,怎么抓她的时候就没闻到呢?早知道这样,就搂紧一点了。冯修吾说,都怨我,你丢的钱,我赔你!女人说,也没有多少钱,那个包里有家门钥匙,你让我回不去家了!冯修吾觉得也不好往自己家里让,就说,那么,我请你吃午饭吧,就算我赔罪!女人看看他,就笑了,说你这个人挺逗的,想想今天的事,我就忍不住笑!

他们来到一个临江饭店。这条江的鱼比较有名,很多人为此趋之若鹜,经营者很有道眼,就建起一幢鲤鱼型的二层楼,鱼嘴大张的地方开门,起名叫谁吃谁饭店,一看就别具匠心,让人生发出种种哲理的思考。冯修吾选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坐下,叫了四个菜,是那种中档偏下的大众菜,女人不喝啤酒,他就给她开了一听雪碧。女人猫儿鸟儿地喝着,脸上容光焕发,说你差一点就成了英雄,就差一点点!冯修吾惭笑说,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让你哭笑不得,比如刚才我打气枪,瞄的是一个气球,打到的却是另一个气球!生活也是,我本来想当个勘探队员满世界转悠,可就偏偏得了个整天不出屋的差事!女人说,你有这个精神,就很可贵了,有些男人人高马大的,就是不象个男人,遇到事情象缩头乌龟似的!冯修吾说,你怎么这么比呢?把男人比做乌龟,那可是够狠的!女人的脸红了一下,又问,你怎么一个人?冯修吾说,闹心,出来遛哒遛哒,透透新鲜空气。女人说,有什么事让你闹心?冯修吾说,也说不清道不明,在办公室坐着坐着,就觉得闹心。女人就惊异地看着他说,真怪了,我的感觉和你一模一样!两个人就淘气地笑,神色里有种知音难逢的共鸣。女人递给他一张名片,冯修吾没有名片回送,就有些不好意思,把那名片拿到面前嗅一嗅,竟是香喷喷的,说了声谢谢,就很珍重地揣进衣袋里。

他们又说了一些别的。冯修吾在冰镇啤酒和陌生女人之间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感,这种感觉越强烈,越让他想起妻子,自打生了孩子,他们一次都没到江边来过,更没进过饭店吃一顿。不断重复千篇一律的柴米油盐生活就象一张老式唱片,沟纹是秃的,唱针也是秃的,就那么绕着同一个圆圈嗬嗬地唱着莫名其妙的调子。还有,尽管他不乏才华,也只能写那些假模假式的材料,而且只能署上领导的名字……这就是他的全部生活?这样的生活一天和一辈子有什么不同?想到这些就不免感慨系之,酒劲儿上来,就揎拳攘臂的对女人说,我从来就不尿那些领导,为了人格独立身心自由这八个字,我一直不屈不挠斗争着!女人看着他笑,目光里很有欣赏的成分。

忽然听见有人喊他,掉头一看,原来是关头儿,坐在相距不远的一张桌子上,红头涨脸地朝他招手。冯修吾吃了一惊,脊背上竞凉刷刷出一层冷汗,心律也有些系乱,木在那儿好半天不能动弹。也不知道对女人说了一句什么,就趔趔趄趄走到关头儿跟前,一如往常那样躬身肃立。关头儿在和关系单位的头儿喝酒,菜盘子在桌面上摞起三层来,一看就是公费,让人想起“谁吃谁”的绝妙店名。关头儿身边也有个女人,样子很妖冶,嗲着一张脸劝酒,因为是公事,也不好界定身份,但冯修吾看着,就很象他遭遇的那个马子了。关头儿已经微醉薄醺,那目光如一只动物的舌头,软塌塌脏兮兮的在他身上舔,看看他又看看那女人,说冯修吾你行啊,摔耙子使性子,闹了半天,你跑这儿来玩浪漫,平时还真看不出来!冯修吾就结巴起来,越是急着解释,就越是说不清楚。满桌的人都止不住笑。关头儿说,你也别误会,我不是成心盯你的梢,只是一个巧,木星慧星大相碰,我也不给你声张,再说,现在这种事也不算个什么事,下不为例好自为之吧。——那个女的满漂亮的嘛!冯修吾哭的心思都有,回头再看,雪碧罐还兀立在桌子上,那女人早已走掉了。

那以后好一段时间里,冯修吾坐在江堤上发呆,一动不动,石头人似的。他就是想不通,做贼的跑掉了,没做贼的反倒被当贼抓住,是这世界出了毛病,还是他自己出了毛病?再说,慧星怎么能撞过木星呢?只不过是几块游离的石头,本该绕过那种庞大的天体,也正是由于质量的悬殊,才被吸引过去,反过来还是枉担冒犯的罪名。看着自己的影子被西下的太阳越抻越长,冯修吾竟涌出两滴眼泪,只噙着,却不让它掉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他身边来了一位清清瘦瘦的老者,目光深邃地看看他,就搭话说,年轻人,干嘛愁眉苦脸的坐着?跟我过江去吧,我领你找一个好去处!起初他以为是在叫别人,等他发现确实是在叫自己,就很惊讶了。那老者足有七八十岁,脱衣服的时候,他看到了他身上一块块骇人的伤疤,如同凝结的火山岩。老首往伤疤上撩撩水,漫不经心地说,当年打仗,不小心留下的!有泳装女子从身边走过,她们都愕然地看他,看了又仓皇自顾,似乎自己白白细细的肌肤有了什么缺陷。冯修吾忽然感到一阵惶愧,喉头颤动了几下,就说,好吧,老伯,我跟你去!

他们从平阔的水面朝对岸斜游过去。老者游得不快,看不出征服者的豪迈,他只是在平静地干一件事情,他似乎就在这种平静里得到了颐然的享受。大中的时间里,他仰卧在江水中,目光悠远地看天,眼睛反映出纯净的幽蓝。他的目标显然不是对面游人,攒动的小岛,他一点儿也不急着靠岸。游着游者,他突然对冯修吾说,你真年轻,年轻真好!这话既简单又深奥,让冯修吾思索了好一会,才试探着回答说,有些事不能光看年龄,也许,你的话应该颠倒过来才好,大伯。你说是吗?但是老者没听见,或者说不想回答,那一刻他干脆把眼晴闭上,仿佛倾心谛听无边无际的天籁。他猜不出他的身份,好象从前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又好象初次谋面。

他们在下游一个了无人迹的地方上了岸,又在一棵野柳树下坐定。冯修吾感到一阵畅快的疲惫,放开喉咙,向辽阔江天大喊了几声。但是老者把一根指头竖在嘴唇上,嘘一声,轻轻对他说,别惊动它们,它们马上就会来的!冯修吾正在疑惑,就见天空中翻飞着几只鸟影,那叫声铜管乐般嘹亮,落到不远的湿地上才看清,竟是两大两小四只灰鹤。它们就在浅水里觅食,弯着长长的脖子梳翅,后来就一面欢叫一面舞蹈,那翩翩的舞姿真是精妙极了,远非任何人工的模仿可以媲美。看着看着,冯修吾的眼睛湿润了,心里就想,这么好的最致,不看真有些辜负了,而正因为景致好,才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到的。

回到这岸,冯修吾来到江畔邮局,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姓名给那女人寄了身上仅剩的二百元钱,落款上写着:一个曾经闹心的人。然后他把那张名片撕碎,看着一片白色的缺蝶飘飘忽忽落进江水里,闻一闻手,还是很香的。他想,趁着还年轻,以后还是要过江去,那片净土上,有他结识的新朋友,它们羽衣黯然但性情高洁,给了他很深的人生感悟。他相信那些朋友会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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