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一带一路》国学文化翠峰山论坛文集
作者:何延华
(接上文)
四、民间资源里的魔幻之美
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作品习惯于将现实投放到虚幻的环境和气氛中,以客观详尽的描绘,使现实披上一层光怪陆离魔幻的外衣。一方面,他们在作品中坚持反映社会现实生活的原则,一方面,又大量运用欧美现代派的手法,插入许多神奇、荒诞的幻景,使整个画面呈现出真假难辨、虚实相间的风格。而阿来的《尘埃落定》,绝不是这种意义上的魔幻现实主义,它不追求对现实的刻意表露,也不追求对历史本体的客观再现,而是将一个“ 家族的颓败和人的毁灭死亡”作为小说主要描写内容,并通过家族颓败故事和人的毁灭死亡中蕴含的历史感和命运感来凸显小说的历史意义。这种表达方式符合20世纪80年代中期兴起的新历史小说“要从历史中突出自我与个人的存在,在叙述角度和方式上,使我们永远意识到一个现代叙述者或隐或现的面影。”从这个意义。上说,《尘埃落定》 是一部寓言性(隐喻历史)的小说,阿来只是在现代性表达上,用很多充满魔幻色彩的情节,来表现康巴土司制度的兴衰史。比如门巴喇嘛与汪波土司雇佣的神巫间的斗法;两次神秘的地震;死囚穿过的紫色衣服推着杀手多吉罗布去找麦其土司报仇;割舌后的翁波意西开口说话;傻子二少爷对翁波意西的神秘感……这些超现实的情节,显然是阿来将“故事往无限可能的防线发展进行的—个有力的探索”。
不难看出,这些神秘的情节多来源于藏族民间资源。藏民族是一个有古老而独特文化传统的民族,其宗教洲源深厚,口传文化更是千百年来一代代藏民共同创作繁荣的结果。阿来曾在《文学表达的民间资源》一文中, 详尽阐述了了藏族民间资源对自己的影响和自已在文学创作的疆域对藏族民间资源的开掘与创新,其中指出,傻子二少爷这一主人公形象原型就来自于藏族民间文学中的阿古顿巴:“当写作开始,小说的意义空间与情感空间逐渐敞开……这时,我想到了多年以前在短篇小说中描绘过的那个民间智者阿古顿巴,憨厚而又聪明的阿古顿巴,面目庸常而身上时时有灵光闪现的阿古顿巴。在他一系列的故事中, 他从来没有复杂的计谋和深奥的盘算,他用聪明人最是料不及的简单破解一切复杂的机关。于是,我大致找到了塑造傻子二少爷的方法,那就是老百姓塑造阿古顿巴这样一个民间智者一样的大致方法。”在阿古顿巴的启发下,傻子二少爷作为叙述者,也被阿来塑造成一个似傻非傻、 大智若愚、集神奇、智慧、荒诞于一身的人物。这个人物平时傻里傻气,不被众人看重,但是在决定土司家族生死存亡的大事上,却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智慧与果断,因此给读者造成了颠覆性的心理冲击:在决定种粮食还是种鸦片之事上,他建议种粮食,结果在其他土司部落闹饥荒时,麦其土司家的粮食大获丰收;在开辟康巴地区第一市场时 ,他在北方边境上拆除保垒建立一个市场,靠与其他土司、汉人交换货物,粮食,获取了大量利润:当茸贡土司为解决饥充而求他卖粮时,他又使出傻子愚弄聪明人的花招,一纵一擒间让茸贡土司就范,娶了她美丽绝伦的女儿塔娜做妻……与之相对的,是众人的集体智慧在一个傻子面前一次次暴露出真 正的愚蠢,这和阿古顿巴机智系列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时,傻子二少爷形象的成功塑造,体现了阿来对藏族民间“不是思想的思想,不是智慧的智慧”,即 “ 稚拙智慧”的推崇。
除此之外,笼罩在小说中的神秘的宿命氛围,也具有浓厚的魔幻色彩。“它是一 种在面对生活考验和磨难时的一种力量(strength) 的态度。宿命论的观点就是一种顺从接受的观点, 这种观点认为应当让事件的发生顺其自然。这是一种受现代性的主要潮流所滋养的观点。”古老的藏族文化中神秘的宿命观是藏民族信仰和生活的一部分。 奴隶们世袭的奴隶身份、小尔依命定的行刑人职业、多吉罗布兄弟无法摆脱的复仇任务、两个塔娜殊途同归的悲剧命运、罂粟和梅毒的不可阻挡的到来、土司制度随着历史的前进化为一缕尘埃……这一 切, 都使人感到命运之力的不可抗拒和不可逃避。
最后,藏传佛教的神秘因子,如生死轮回、灵肉分离、灵魂不灭、 因果报应观念等,无不透露出一种神秘的魔幻之美。而在这神秘魔幻美丽的外衣下,现代性的内核隐藏其中:冲破一切阻力,前进,前进。
哈贝马斯指出,现代性是一种 “新旧交替的成果。”“现代性就是过渡、 短暂、偶然,就是艺术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它到处寻找现时生活的短暂的、瞬间的美,寻找读者允许我们称之为现代性的特点。”阿来的《尘埃落定》,从历史的角度说, 表现的就是这种短暂的、瞬间的美,他从一个傻子的视角,将现代人“我是谁?“我从哪里来?”的困惑和疑问,用诗意的叙述方式加以表达,将高度现代性下的狂欢之美,用一系列复 调形式加以呈现,将镜像意识与电影技巧妙融合,使文本产生了独特的视觉效果,同时,他还大量运用藏族悠远丰厚的民间叙事资源,使文本笼罩着独特的魔幻之美。而现代性,就如那片展开所有植物的丰富经验世界的叶子一样,隐藏在这些美学意蕴中。